十年後的小故事

在休息日做些這件事向來都不在他的計畫之內。 ——起碼在今天之前,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。

「……你說,看電影?」 面對少女此刻突如其來的邀約,骸遲疑了下才從手邊的書中抬起頭,目光裡除了驚訝,更多的是不解。 這並不像她平時會提出的要求。他想。 「對呀,看電影。」側過身,她瞥了她一眼,語氣到與平常無異,但手上搗鼓的光碟機跟碟片的動作卻沒有為此停下。 他怔愣,「為什麼?」 垂著眉,她斟酌起用詞,稍作猶豫後,帶著試探,又再度把問題拋回給了他:「因為……今天是休假?」 骸先是一頓,像是被她的話給逗笑了,就這樣笑出了聲。 「我當然知道今天是休假。」揉著眼角,他的眼裡已經絲毫不見方才的困惑,反倒是硬生生多出了幾分興味來。「所以我的意思是——」

「你怎麼突然想跟我一起看電影了,我親愛的庫洛姆?」

即便兩人相隔了好一段距離,但此刻傳遞至耳邊的低沉嗓音卻不由得讓她停下了動作。側著身,望著那個緩慢踱步而來的身影,直至視線被他所籠罩,庫洛姆這才抬起了頭。 「這個嘛……」 望向自己的目光灼灼,即便那紅藍相異的雙眸一如往常地帶著笑意,但她明白,這是他有所戒備的表現。 ……不過只是看著電影而已。 庫洛姆暗自在心底腹誹,面上的神色依舊平淡,卻在抬眸望向他的同時彎起了嘴角。 「看完電影,我再把原因告訴您,如何?」 她如此說著,眼裡隱隱有了笑。 他向來不會錯過那些展露於她臉上的細枝末節,這一點,即便到了相處多年後的現在也未曾改變。 所以,他自然也沒忽略那在她眼底一閃而逝的狡黠。 那是他不曾看過的模樣。 相處十年,骸自認見過許多時候的少女,有靦腆的、也有害羞的;偶爾落寞的、再者是無奈卻又帶點氣惱的,但更多,是乖巧且溫順又總是堅強的……一時半會,他也記不太清,只知道此刻在她眼中那明晃晃地的狡黠,是未曾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的樣貌。 她的行為總是會出乎自己預料,而這一次也不例外。在意識到對方似乎在隱瞞什麼的那一秒,他愣住了,原本正準備脫口而出的調笑硬生生被他嚥了回去,想要再開口卻發現早已不合時宜,他望著她,最終只能用沉默來代替回答。 面對她,他好像總是無法習慣沉默。 所以在這場無聲的對話裡,最終是他先敗陣了下來。 「好吧,那聽你的。」骸笑著朝庫洛姆頷首,將那一點悵然所失被掩在了笑容背後。 雖然困惑,但她那故作神秘的樣子,對他而言,的確也實屬難得。 姑且……就聽她的話一次吧。 語罷,骸往後退了一步,稍微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。畢竟,如果他沒看錯,剛才少女所望向他的那一眼,似乎還包含了被打擾的慍怒。 現在就連不經意地表現出這種小情緒什麼……也變得稀鬆平常了呢。 「那個。」下巴抬了抬,他意有所指。「你是從哪找到的?」 順著骸的視線望去,庫洛姆低下頭看向了手邊的物品。那是一台款是老式的光碟播放器,塑膠製的外殼,上頭塗上的銀漆磨損嚴重,似乎還掉了幾塊,但連接的線材與機台本身不同,倒是整整齊齊地被束在了一起——想必是她的傑作。 「這個啊……」她了然,「這個是前陣子跟弗蘭在總部的倉庫找到的。」 那時候究竟是要去找些什麼,她已經想不太起來了。只記得,那時候的她剛在總部開完會,踏出會議室門口的第一秒就被不知何時埋伏在門邊的弗蘭給攔截,少年纖細而修長的手拉著她的,就這樣冗自帶著她往地下室的倉庫走去。 雖然是在法國長大,但那個比自己小上幾歲的少年總歸是在日本生活過幾年,似乎天生就對帶有日式風情的物品愛不釋手,進到倉庫後接連對著好幾個製作精妙的小東西嘖嘖稱奇,小至兒童節旗幟,大至盆栽擺件,一時之間明晃晃地讓他挪不開眼。 要的東西最後當然是沒找著,但他卻順理成章地從倉庫裡撿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玩意,而這台光碟機,便是當時所找到的戰利品之一。 「總覺得有點懷念呢。」垂下眼,指尖滑過那略顯陳舊的外殼,心底不免生出幾分莫名的感慨。「小時候……家裡,好像也有類似的東西。」 正因為是這樣,看到弗蘭抱著光碟播放器的當下,原本打算脫口而出的斥責,是怎麼樣也說不出口了。 不過比起這些,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—— 「還能用嗎?播放器。」他問。 庫洛姆乾笑了幾聲,臉上的表情寫滿了不確定:「這……」 「去我那吧。」他笑了笑,伸手撈起那台光碟播放器,開口補充道:「我那有電視。」 她望著他,過了好一陣,才輕輕地點頭說了聲好。

總部的莊園雖然設有給各守護者居住的宅邸,但他一向不樂意與黑手黨為伍,更別說被歸類在澤田綱吉那一群,所以如今的住處是隨意找的,地點在距離巴勒摩幾十公里遠的小鎮上。雖說是在鎮上,但因他喜靜,所以選的地點鄰近郊區。五十來坪的公寓,六間房各帶一套衛浴,餐廳客廳小院樣樣齊全,雖不大但也足夠偶爾出現的M.M以及總愛來這休假的弗蘭落腳。 要不是顧及她每日還要前往總部處理任務匯報等瑣事,骸想,他是真想帶他們離開這裡。 波賽隆納……大概是個不錯的選擇。 他放任自己的思緒飄遠,全然沒有注意到她在自己放空的時候已經組裝好了光碟機,連線材也完好無損的接了上去,屬於電流的嗶啵聲忽地響起,刺癢著他的耳膜,骸這才回過神來。 「弄好了?」 庫洛姆點著頭,權當作應答。 「那……」骸笑了下,修長的指尖敲了敲電視機的邊緣,彷彿剛才的恍神只是過眼雲煙。「打算看什麼?」 提起看電影的是她,那選片的任務,自然也事交由她來做決定。 「該看什麼好呢……」她低頭暗咐,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就這樣發出了聲,偏過頭,骸悶笑了起來。 就連這種時候也依然可愛的過份呢。 眼前這成堆的碟片是弗蘭順走光碟播放器時一併拿來的。透明的塑膠外殼,裡頭裝著各種不同的碟片,興許是因為在倉庫受潮許久,貼在上頭的便簽紙翹起捲邊,就連字跡也看不太清,只能隱約透過乾掉的墨痕來辨認字體。她吃力地看了好一陣,最終從中揀起一片光碟——那是她唯一能認出上頭究竟寫了什麼的碟片。 「要不看著個,怎麼樣?」舉起光碟,她試探性地詢問道。 「……ユリゴコロ?」 庫洛姆愣了下,倒是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把片名給念了出來,呆愣片刻這才回過神,然後,用著有些不確定的聲音反問:「還是……我再找找?」 「不用了,就看這個吧。」骸笑著搖起了頭,「畢竟說要看電影的……可是你呢。」 他可是瞧見了,剛那在光碟片上停留片刻的指尖。 骸此刻出互意料的回答不禁讓庫洛姆一陣語塞。 ……說要看電影的人,的確是她沒錯。 聞言,她抬頭瞥了眼前的人一眼,眉頭微微擰起,看上去像是對他的發言頗有微詞。 見她如此,骸也只是笑著聳了聳肩,並不打算為自己的說詞加上任何解釋。他走向前,伸手拿起那片光碟,接著放進了播放器裡。「喀擦」一聲,將碟片推入卡匣,機器運轉的聲響已然開始,接著兀自走向沙發,選了個舒服的角落坐下。 庫洛姆就這樣望著骸,卻始終沒有動作。 事情……似乎跟她原本所預想的,似乎差的有點多啊。 「不看嗎?」用遙控器點了點身旁的位置,他笑意盈盈地回望:「電影。」 像是沒聽清楚他的問題,她輕輕地點了點頭,接著愣神幾秒後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般否認似地晃起了腦袋。 「是不想看這個?」頓了頓,他的話音一轉,「還是……不想跟我看電影?」 見狀,庫洛姆連忙加大了搖頭的力度:「不、不是的!我……」 怎麼可能不想跟他一起看呢? 倒不如說,她就是為了跟他一起看這個,所以才…… 未說出口的話語就這樣被噎在喉間,咬緊下唇,她努力讓自己不洩漏任何一點字音。 她開不了口。 因為,現在的她……還不能就這麼把原因說出口。 聰明如他,想必早在自己提出看電影的要求時他就已經發現了端倪;但溫柔且心細的也是他,就如同往常那般,也只是靜默地等待自己願意親口說出答案。 「其實,我挺期待看電影的。」 過了良久,他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。 「更何況,的確也難得見你在休假這天,自發性地說要做些什麼。」 仰起頭,他讓自己的目光與她平視,一邊開口的同時一邊不忘朝她投遞了個打趣的眼神:「——你說對嗎?我可愛的庫洛姆。」 像是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,她的臉不禁一紅,為了反駁,這才終於開了口:「才、才沒有!明明之前假日的時後,我也會跟京子還有小春甚至是碧昂琪小姐一起——」 但那也都不是你主動提起的,不是嗎? 骸輕飄飄地落下一句,或許是自知理虧,她的臉頰涮涮地染上一片薄紅,嗔怪似地瞥了他一眼,最終像是與什麼妥協了般,忿忿地踩著步伐,在他的身旁坐下。 鼓著臉,她像個鬧脾氣的孩子,從身旁撈了顆枕頭橫跨在兩人中間。 不可以越界,他隱約聽到她這麼說著。 骸也不惱,只是用輕笑代替了回答。 大概就連鬧脾氣什麼……也很難得呢。 他想。 看起來,這場電影的邀約的確不是突如其來,而是她早有準備。雖然一時半會還看不出些什麼,但他想,不管是有意無意,她期待與自己看電影這件事,也絕非所假。 待兩人坐定,他按下手中遙控器的播放鍵,在一片黑幕過後,電影開場。

電影開頭的視角是從一個男人開始的。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蒙太奇,即便沒有過多閱覽電影的經歷,但他卻知道,這是能將觀影者很好地帶入故事中的拍攝手法。 視角中的女人此刻正在對男人微笑著,並用一種憐惜的語氣為剛才的對話做下總結。亮介,你父親一個人把你從小帶大,真不簡單。 是啊,我母親為了救起在河中溺水的我而死。點著頭,男人笑著回應,卻帶著不知從何而起的悵然。 原以為不過是在普通不過的閒聊,但就在下一秒,畫面卻陡然一轉,亮介卻在此刻踩下油門,在彎道加速超車越過前方駕駛的黑色轎車,眼見車速已經超過規定的時速,女人連忙出聲提醒。 亮介瞥了一眼女人後這才把車速降了下來,露出內疚的表情表示自己是不小心的。 女人依然是神情溫和安撫。下次別再這樣開車了,好嗎?接著亮介笑著,點頭向女人示意。 接著畫面轉換,來到一處位於深山中的餐廳,亮介是這間餐廳的老闆,而剛才出現在副駕駛座的女子,名為千繪,是亮介即將結婚的未婚妻,此刻亮介正把千繪介紹給自己的父親認識,一派和樂融融的模樣竟是意外的和諧又刺目。

「虛偽。」骸嗤之以鼻。 開頭看似簡單隨意的閒聊卻讓他迅速地抓住了這部電影的基調,看似謙遜溫和卻似乎有著秘密的男主,溫柔善良的未婚妻女主,以及,把這樣的男主養育成人的父親。 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主角吧?或許有點先天上缺陷,卻意外地過的順風順水,即便遭遇到了麻煩也能很好解決,大概接下來的人生也會像其他故事裡的主角那般,安然無虞的過下去。 而現在,似乎就是亮介這個主人公,即將遭遇麻煩的開始。